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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谭赵]萤火II(十三)

十三、萤火·决心


距离寿安宫还有一段路,积蓄多时的大雨便落下来了。暗如黑夜的天地间仿佛立着一只压抑许久的巨兽。它露出金光闪闪的獠牙,霹雳一声将天空撞出一个大洞。狂风携着暴雨倾盆而下,豆大的雨点瓢泼一般溅在地上激起丈许高水雾。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红墙金瓦此时被阴云笼罩着,甚至禁不住雨水的捶打瑟瑟发抖起来。


这场雨太急太烈,宫人们鸟飞兽散高喊奔逃。赵昕慌忙之间躲进了某座宫墙外的金瓦下。风太大了,屋檐无甚大用。几泼水下来就已经全身湿透。他搓了搓胳膊,冷得开始发抖。四下里的喧嚣尽数被天地间的呼号吞没,目之所及偌大的宫殿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。


雷鸣电闪,雨势倾盆,他望着阴沉的天空,心中也如黑云压境。这场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,寿安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想到这,他心下一横,直接冲出屋檐往寿安宫跑去。耳中隐隐听到有人叫“四殿下”,他一概不理。雨点打在身上,也打在心上,隐隐生疼。


自从天空落下第一声惊雷便把李昭容炸疯了。


本来她好好地在床上睡觉,突然尖叫一声跳起来,披头散发直往宫门外头冲。寿安宫的奴仆都是有经验的。早上看到乌云密布的天气便将绳索棍棒都准备好了。于是那李昭容身着里衣光着脚还没跑出几步,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就左右飞奔而来一边一个将她按倒在地。她大声尖叫奋力挣扎,健康时孱弱的身体在生病之后竟生出了无穷的力气。两个婆子到底顾及她是主子,不好下狠手,于是几番缠斗之下便有些控制不住。她们大呼来人,立即便有人拎着麻绳跑了过来。其中一个扯着昭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,另一个握着一团白布作势堵嘴。那昭容也分不清是明白还是糊涂,只觉眼前闪过一条雪白的胳膊,想都不想伸着脖子一口就咬了上去。


她牙齿颇为尖利,这一口又下了狠劲儿,那婆子登时血肉模糊,疼痛之下回手便一记耳光扇了过去。几个人慌忙去瞧那婆子伤势,不小心便疏忽了这边。昭容虽然眼冒金星但得了这么一个空隙,一脚踹开身上的仆人,连滚带爬几下就进了院子。


“别让她跑出去!抓回来!”婆子们突然警觉,再度鱼贯而出展开合围之势。


赵昕到的时候,寿安宫正是这般沸反盈天鸡飞狗跳的阵势。这座无人问津的小院宫门紧闭,荒凉地立于人间富贵之地。他将耳朵贴上去,隐隐听到了喧哗声,心中如同烧起一把火,忙用力砸起门来。


雨太大了。宫人们又忙着对付发疯的昭容,没人听到他,也没人过来应门。赵昕不明状况,试图从门缝往里窥探,只看到几道影子闪过,接着便是女人尖利的叫声。这一声太凄厉了,如同一声悲苦的呐喊徘徊在荒芜的天地间。


母亲!


他眼眶一热,涌出泪来。这一刻, 他再也忍不了,甚至妄想用身体撞开宫门。“狗奴才!开门!”他红着眼睛连拍带踹,掌心火辣辣的红肿起来也恍若未觉。


宫门内,几个婆子成功制服了李昭容。她们到底不敢用棒子敲晕她,而是将她按在地上,嘴里塞上白布团,七手八脚地试图用绳索将她捆起来。


里面好像突然安静了,赵昕仿佛一根被点燃的炮仗更加大力地砸起门来。“你们放开她!畜生!开门!!”他奋力嘶吼着,声音都变了调子,可满腔怒火被这大雨一浇只剩下冷透了的灰烬。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。身上也湿透了,吸过水的衣服仿佛有千斤重,压得他爬都爬不起来。


音哑力竭,他跪在宫门外,执着地一下下拍着门。狂风卷走了他的声音,暴雨将那无可言明的伤心与不甘统统冲刷了。没有人发现他,没有人回应他,更没有人在意他。他大声的哭着,和上天一起哭着。


然而就在这时,宫墙内的李昭容不知哪里来了力气,朝着身旁的婆子就是一记头击。那婆子登时被撞出了鼻血,哎呦一声松开手。这一下变故乍起,所有人都慌了手脚。其中一个眼明手快的顾不了其他,直接拎起棒子就敲了下去。李昭容那双血迹斑斑的手颤抖着伸向宫门,仿佛那里是她最后的希望。


黑暗降临时,她获得了片刻的清醒。雨水打在脸上,竟然那么凉。


与寿安宫的一片狼藉相比,皇帝的寝宫内则安静得有些诡异。烛火如豆,照出三个沉默的身影,又被窗缝间漏进来的风吹乱。谭文钟站在门前,只稍稍打开一道门缝,便赶忙关上了。他掏出手绢擦了擦脸,刚刚那一下被吹了一脸水。


如此天气,一时半刻怕是走不了了。他皱了皱眉,显出一抹忧色。


赵晖突然道:“谭大人可是有事在身?”


谭文钟一愣,忙回答:“本欲往恩师处探病。这两天他老人家身体不太好。”


老祭酒卧病的事赵晖有所耳闻。于是他万分理解道:“老先生这几年身子骨确实不如从前。想他对你亦师亦父,理应尽孝。”说到这,他叹了口气,“父皇如今也卧病在床,同为人子,心有戚戚焉。”


谭文钟默然,屋内一时间又安静下来。楚萤低着头在一旁摆弄药材,发出哗哗的轻响。她神色淡漠,如同局外人一般全程一言不发。


他们这次都没能和皇帝说上话。圣上的病症乃气虚血瘀所致,并非不可调理。只是他天生体质较差,多年积劳成疾,发起病来便凶险一些。太医院能人云集,她一介女流身处在这些自视甚高的男人们之间,行事便多有非议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。师父凌太医前车之鉴,有多少医者最终都死在一张药方上。她这次拿到皇帝的药方,只字未改便给了常安。这是老太医们的智慧结晶,就算可动,也不能动。


不知何时,外面雨势渐弱。皇帝始终没有宣召,三人便不好再去探望。楚萤婉拒了谭文钟送她一程的好意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太医院去了。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,赵晖和谭文钟便结伴往宫门外走。


他们穿过长而幽深的巷道,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感觉便顿时立体起来。赵晖道:“你我同为人子,又同样在朝为臣,必然能理解我的所思所虑。家国天下忠孝节义,此为君子立身之本,毕生所学莫不为求全。你说是么?”


谭文钟深深拜下去:“睿王所言极是。”


他们都是聪明人,有些话就不必点透。两人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外。赵晖一眼看到拴在门口的一匹白马,便停下对谭文钟道:“这不是赵昕的马?他竟然还没走?”


谭文钟心中一动,说道:“大概是往皇后宫中去了。刚刚那场大雨,他也走不了。”


赵晖笑道:“理应如此。不过这种天气竟然骑马,这小子倒是兴趣别致。”说话间,家仆牵来了马车,他转头问谭文钟,“送你一程?”


谭文钟辞谢:“多谢睿王美意,我还要去看望老师。”


“那好吧。”赵晖抬脚上了马车。


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,赵晖闭目养神坐在车里晃了一会儿,突然唤了一声。家仆打帘,赵晖道:“看看谭大人往哪边走了。”


家仆闻言往身后宫门方向望了好一阵,回道:“回殿下,往东边去了。”


赵晖点点头,再度闭上了眼睛。



谭文钟吩咐家仆饶了好大一个圈,最后又回到了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。他张望片刻,发现赵昕的马还拴在那。这人到底去哪儿了?他心中不安,便撑着伞下车等他。


不多时,赵昕出来了。见他一身狼狈,侍卫长忙迎上去问安。赵昕只说无碍,便牵过自己的白马。雨小了,落在脸上疼痛渐去便弥漫上一丝凄苦。长长的官道望不到尽头,他茫然地走着,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。


突然,一方纸伞落在头顶,于是风小了,雨也没了。赵昕惊讶地望着撑伞的谭文钟,浑浑噩噩地由着对方将自己拽到马车旁。


谭文钟看他这副落魄模样,不禁关切地问:“你去哪里了?怎么变成这副模样?”


赵昕无声地望着他,那双眼睛乌云密布,像这天气一样落着雨。谭文钟心中一酸,拉过他的手说:“上车吧。”


好像突然被烫到一样,赵昕一下子甩开了他。谭文钟被打了一下,手没握稳,雨伞一歪便掉在了泥水里。两个人一下子全都被淋湿了。


“你……”谭文钟上前一步。


赵昕退后一步。这一刻,刚刚经历过的一切,如同一记回头潮打了过来。母妃病中的疯态,早上的邪祟传闻,甚至更早一些自己被送往北地,母妃发疯的无头公案,都在推波助澜地将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越架越高。最后,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常安的声音。


“四殿下,除了您,还有谁能救她?”


满腔悲愤几乎炸开了他的胸膛。他红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:“谭文钟,享你的荣华富贵去。我的事,和你没干系!”


说完,他抓过马缰,一踏一蹬便跃了上去。


“赵昕!”谭文钟追了两步,却只见那精瘦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,一去不回头。



灯火昏黄的宫殿内,皇帝终于睁开了眼睛。他隐隐听到了远方的雷声,不禁动了动身子。有人连忙掀开帐子,是常安。


他看了一会儿,问:“打雷了?”


常安点点头。


皇帝又问:“碧玉呢?”


常安沉默片刻说:“昭容一切都好,您放心吧。”


皇帝叹了口气:“她呀,最怕打雷了。”


——节选自《萤火》



谭宗明回到别墅的时候,萤火剧组还在后山辛勤地工作中。他看了看身旁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,在晟煊惹来的不快稍减反而起了一份好奇心。他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,决定去围观拍摄。


赵启平披着一件军大衣上下牙直打颤。在他心中,偶像一道光哪儿哪儿都好,但这次他得说一句了。赵昕难道不应该先回家换件衣服再跑出来吗?!这他妈冻死人了!


凌远还在语气强硬义正言辞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观点。赵启平虽然冷得够呛,但关键细节坚决不肯退让。于是他俩你一句我一句,差点儿吵起来。


赵昕在雨中与谭文钟分手后,跑到了儿时的秘密基地独自疗伤。他在这里彻底斩断了与谭文钟的友谊并下定决心与兄长一争高下。就在这时,楚萤来了。


赵启平和凌远争执的点就在于,赵昕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楚萤。凌远认为,他应该欣慰。赵启平认为,他应该失望。


“赵昕现在孤立无援,有个朋友关心自己站在自己这边,难道不应该欣慰吗?!”凌远大声质问。


“你到底看没看过书?!”赵启平毫不畏惧,“这个地方是干吗用的?赵昕每次不开心就会来这里,然后十有八九谭文钟就来安慰他。赵昕需要楚萤吗?他需要的是谭文钟好吗!”


凌远说:“谭文钟早就让他彻底失望了。要不然宫门前那段是干什么用的?”


赵启平说:“还不让人口是心非,纠结一下吗?!你怎么知道赵昕没有期待着谭文钟回心转意?!”


可把你给猖狂坏了!凌远怒发冲冠直接想祭出老子剧组最大的强权做派。他强压着怒火指着赵启平说:“你这是什么脑回路。这是BG戏,不是BL戏。”


赵启平一摆手:“一道光的文章才不是这么肤浅的BL和BG。”


凌远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。他侧头瞥了眼看热闹的包奕凡。后者唉呀妈呀一声嚎叫就躺在椅子上装死。


废物。凌远在心里骂了一句。他要被赵启平气死了。看看他冻得嘚嘚瑟瑟的样子,就不会服一下软吗?这种知识分子式的硬骨头真让人毫无办法。他这么说赵启平,其实他又何尝不是?如果他服一下软,大概也不会闹到如此不可开交了。


谭宗明就是这时候到的片场。因为导演和主演闹了矛盾,工作人员都在消极怠工。谭宗明会做人,乐呵呵地过来和大家打招呼:“辛苦了,我为大家买了奶茶小吃,一会儿送到。”


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比谭宗明更对《萤火》有发言权吗?!凌远见到他,宛如天降一个同盟,立即将他拉到了一边,要求仲裁。


谭宗明听完他们各执一词,特别想说,你们猜拳谁赢算谁吧。但是转念一想,主创人员如此认真敬业,他也不能用敷衍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。于是他偷偷瞄了眼凌远,然后悄悄伸出一根手指,默默指向了赵启平。


赵启平欢呼起来。凌远牙都快咬碎了。他想揪起谭宗明的领子问一问,你他妈到底写的是BL还是BG?!


看演员演绎自己的文章是一件奇妙的事。明明那些对话都是出自己手,可从别人的口中声情并茂地说出来,又多了几分陌生之感。当年凌远拍摄《梦中的婚礼》,谭宗明没到现场,最后制作出的成品也只看过几集。这次,是他第一次坐在凌乱的片场,欣赏他“亲儿子”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。


梁明川白日里在办公室说他不务正业,他当时心中多少产生了愧疚之心。而现在,当他看着赵启平如此投入地演绎着赵昕,举手投足眼角眉梢都是戏的时候,他又觉得也许这份不务正业并非毫无意义。


一天的拍摄终于结束,赵启平回到房间先洗了个热水澡。他擦着头发准备吃两口盒饭,就听隔壁有人推开阳台门走了出来。


是谭宗明。他好奇地趴着门缝往外看了看,只见到渺渺升起的烟雾。对方大概是到外面抽烟来了。于是他也推开门,跟着走了出来。


谭宗明见到他并不意外。他将烟盒递了递,赵启平抽了一根出来。他不想承认,其实自己也是烟瘾犯了。


他们此时隔着阳台,只有一臂的距离。花园里包奕凡在和Joy玩,嘘嘘地发出逗狗的声音。别墅少了白日里的忙乱,正缓缓安静下来。天上繁星点点,满山的松树碧波荡漾传来阵阵涛声。


赵启平突然觉得,这辈子最轻松的一刻莫过于此。繁忙的工作完毕,一个热水澡,一支烟,一道美妙的风景,和一场意料之中的邂逅。


谭宗明似乎想起什么来说道:“等我一下。”话毕,便转身进了房间。赵启平不明所以,一会儿就看他再度走出来,将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。


“喝点儿吧,别感冒了。”谭宗明说。


赵启平低头一看,原来是一袋板蓝根冲剂。“谢了。”他心下温热,大方地接了过来,“一会儿吃完饭喝。”


“还没吃饭啊。”谭宗明说。


“回来先洗澡了。”


“辛苦。”


“还行吧,习惯了。”赵启平伸手在谭宗明放在栏杆上的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,“今天凌导会找你来仲裁,你是看过《萤火》的?”


谭宗明心道,可不是么,没有我哪来的萤火。他点点头。


于是赵启平笑道:“难怪。怎么样,是不是一部很棒的小说?”


谭宗明发现,自己夸自己很棒还是有点儿难。于是他说:“你可真喜欢他的小说。”


赵启平丝毫没有掩饰:“那当然。”他的眼睛似乎落入了天空的星星,于是亮亮的闪烁着快乐而兴奋的光。


谭宗明心道,来了。


果不其然,就听赵启平说:“每天工作完,躺在床上刷一章小说,就仿佛是抚慰了心灵。快乐也好,悲伤也好,就算是别人的故事,也能获得一种力量。就拿赵昕来说吧。这个人其实从头到尾就是个大悲剧,可他那义无反顾,一旦开始就再不回头的决绝又特别酷。”


谭宗明:“……”


赵启平:“其实从读者的角度,我特别能理解谭文钟。他有自己需要背负的东西。当他决定放弃赵昕选择赵晖时,心里何尝不纠结呢?你还记得他对赵昕说的那句话么,你还可以选。我的天啊!看到结局的时候,我想到这段他们同看萤火虫的情节,简直是十万伏特暴击。”


谭宗明:“…………”


赵启平:“还有还有。你一定不知道全书最让我泪奔的是哪里。就是正面描写昭容发疯那里。最后,一道光这么写的,‘黑暗降临时,她获得了片刻的清醒。雨水打在脸上,竟然那么凉。’第一次看的时候,我的眼泪差点儿出来。赵昕在外面哭,雨声比他的声音还大,没有人知道他有多难过,可是他的母亲知道。”


说到这,赵启平几乎激动地要跳起来:“棒不棒?!你说棒不棒?!”


谭宗明: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

这他妈都是我写的?!?!他觉得自己一会儿得回屋翻一翻文档。


赵启平还在对着他大吹特吹。他将烟头熄灭,双手压着阳台栏杆,说到兴奋处整个人几乎倾身过来。不知道有一天当他发现眼前就是一道光本人,会作何感想。不过看着这样纯粹的赵启平,谭宗明似乎也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快乐。是啊,那些在脑海中翻腾的情节是有意义,那些用键盘敲下的字句是有意义的,那些与读者的互动是有意义的,那些过往的时光统统都是有意义的。


他站在距离赵启平很近的地方,似乎再近一些就能够耳语到。他们一个喜欢说,一个便喜欢听。或许他这几年最有意义的一件事,便是收获了这样一位能够读懂他的知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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